成都离家出走心理咨询|13 岁女孩遭遇性侵后：如何走出心灵阴影，重拾笑容？

在聊天中，万姨（律师）和唐乐成为了好朋友，两人拉着小拇指承诺：“除了爸爸妈妈、警察、检察官、心理老师，谁也别跟别人说起那个奇怪的爷爷，谁说了就当小狗。”

全文4012字，阅读大约需要8分钟。

▲电影《希望》剧照，主要讲述未成年少女遭受性侵后如何走出内心阴影，以及她的家人如何面对生活的故事。图片来自网络

文字｜新京报记者 罗倩 编辑｜胡杰 校对｜郭丽琴

唐乐从小就爱笑，他的嘴角不时上扬，眼角溢出笑意。

和很多13岁的女孩一样，她爱美，有自己喜欢的明星，说起明星她两眼放光，看到精品店里的小饰品，她也挪不开脚步，一个个试戴，大人说的那些“东西”，似乎并没有在她心里留下太多阴影。

8个月前的4月4日，她与父亲吵架后离家出走，48小时内遭陌生人多次性侵。她患有轻度精神障碍，无法理解“戴眼镜的怪爷爷”在床上对她做了什么。她的父母是来成都谋生的小商贩，绝望又无助。

幸好，他们遇到了一些热情的人。

万妙燕律师愿意免费受理案件，并始终谨慎保护孩子免受二次伤害；成都市成华区法院在判决中判决赔偿心理康复费用，这在公诉案件中尚属首次；民警、法医等也都尽心尽力提供帮助。

如今，唐乐已经重返校园，过着平静幸福的生活。一位律师评价说：“从这起性侵女童的案件中，我们看到的不仅仅是法制的进步，还有人性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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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的48小时

根据唐乐家属的叙述以及判决书的内容，记者粗略还原了8个月前的情景。

4月4日，天色已黑，在外面摆摊的唐元明临时回家拿东西，看到女儿在玩手机，还没吃晚饭，唐元明一怒之下与女儿争吵起来，手机掉在地上。

父亲走后，青春期的女孩越发愤怒，她穿上最好的外套，拖着带有粉色斑点的白色行李箱，从小区后门离家出走，还不忘带上那只棕色小狗。

提起这一幕，唐乐的父母心里都充满了愧疚。唐乐妈妈说：“乐乐是个可怜的孩子。”他出生时就患有先天性疾病，在老家当留守儿童时，又感染了流行性脑炎留下后遗症，导致智力和智力发育迟缓。

因为女儿经常生病，父母心里感到愧疚，对她格外好，总是鼓励她，很少批评她。

对于唐乐来说，这是她第一次离家出走，她不知道要去哪里，漫无目的地在成都的街头徘徊，父母在家附近的路边摆摊，经常工作到凌晨三点。

晚上11点左右，一位“戴黑眼镜的老爷爷”骑着电动车路过，主动和唐乐搭话，得知唐乐离家出走后，便邀请他“要不去我家借宿一晚？”

这个有轻度智力障碍的女孩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晚上，这名63岁的男子以“家里只有一张床”为由，与唐乐同睡，并对她实施了两次性侵犯。

唐乐吓得一晚上都睡不着觉，她不知道这些举动到底意味着什么，“我本来不想做的，但是我怕，怕他打我，所以他让我做什么我就答应什么。”

4月5日上午，男子将唐乐带到某商业广场，让她自行玩耍后离开。傍晚，男子将她接回住处，期间对唐乐实施了两次性侵。6日上午，男子再次将唐乐带到商业广场，准备晚上再将她接回住处。

4月6日晚18时，唐乐终于被焦急的家人找到。

睡觉前，妈妈担心女儿，检查了唐乐的内裤，感觉有些不对劲。

她睡在女儿的床上，握着女儿的手说：“唐乐，有什么事一定要跟妈妈说，不然会影响你的一生。”唐乐缓缓开口说，自己遇到一个骑电动车的老人，他们睡在一起，“那位爷爷对我做了一些奇怪的事情。”

根据唐乐的描述，老爷子还告诉她，“以后你家的事情我来管，以后我们在外面见面，你就当不认识我好不好？”

▲电影《希望》剧照。该电影改编自韩国真实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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犯罪嫌疑人多次改变供述

当晚，唐元明夫妇就带着唐乐报警。

刚走出小区后门，唐乐就指着路上的一个人说道：“那是骑电动车的老爷爷。”

果然是嫌疑人石白，成都本地人，曾做过数学老师，看上去温文尔雅，楷书字迹工整，离异多年。当唐元明拦住他时，他矢口否认，并称自己根本不认识眼前这个女孩。

在派出所，石白多次改变供词。

起初他坚称：“我不认识这个女孩。”

当警方在唐乐的住处找到他的行李箱时，他改口说：“我刚认识那个小女孩，就把她接回家住了两天，小女孩睡在卧室的床上，我睡在沙发上，我不知道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

等到各项检查的结果出来之后，石白也无法否认自己和唐乐发生过性关系的事实，于是便说道：“我感觉她看起来不像未成年人，她想和我发生性关系。”

相关法律专家介绍，刑法第236条明确规定“强奸不满14周岁的幼女的，以强奸论，应当从重处罚”。但实践中通常按照《关于依法惩治性侵害未成年人犯罪的意见》执行，其中包含了“明知”原则，即行为人“明知”对对方实施性侵害，将会受到更严厉的处罚。

上述观点表明，只要与12岁以下的女童发生性关系，就推定为“明知”。但与12-14岁女童发生性关系，不一定推定为“明知”，还必须根据其身体发育、衣着、行为等情况进行推定。

唐乐今年十三岁，身高已经超过一米六，这个身高属于一个很难界定的范围。

其家人多次录口供，称唐乐对性的认知非常少，虽然已经13岁了，但什么都不懂，“不可能做出那种事”。

但犯罪嫌疑人一直否认，更糟糕的是，一个月后的5月初，唐乐被发现怀孕。

唐乐什么都不懂，在她看来，生了孩子就得结婚，她有些担心，“他这么大年纪了，我怎么能嫁给他呢？我的孩子要跟他姓，我才不要呢。”

在得知唐乐怀孕后，犯罪嫌疑人仍坚称自己并不清楚唐乐的年龄，并认为唐乐主动与自己发生性关系是为了逃避惩罚。

在这场关于真相的拉锯战中，唐乐父母之间的关系开始出现裂痕。

他们深感愧疚，但又互相指责。丈夫责备妻子没有教女儿性知识，“你是个母亲，为什么不教她不要和陌生男人混在一起？”妻子则怨恨丈夫，“要是你不跟她吵架，她会离家出走吗？”

他们文化程度低，在这个城市里没有太多的依靠，有太多的情绪无处发泄，只能互相撕裂。

▲电影《希望》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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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项“破冰”裁决

成都女律师万妙燕免费承办此案。

身为女性，万妙燕十分关注家暴、儿童性侵等案件，她很清楚唐乐肚子里的孩子一定不能生下来，她告诉唐元明夫妇，可以堕胎，做亲子鉴定，如果孩子生下来，唐乐的一生就毁了。

达成共识后，唐乐发生流产，亲子鉴定报告显示，被告人石白为被害人子宫内胚胎组织的亲生父亲。

随后，唐乐家人对本案提起刑事和民事诉讼。

性侵女童案件损失赔偿并不容易，公开的案件中，大多数性侵女童案件的赔偿都是“填报式”——受害人受伤后到医院治疗，赔偿金额以支付的金额为准，如果没有治疗发票等证据，就没有赔偿。

事实上，在不少女童遭受性侵的案件中，受害者所遭受的心理伤害丝毫不亚于身体伤害。身体上的伤害可以通过药物治疗恢复，但精神上的创伤会伴随一生。很多孩子认为自己很“肮脏”，甚至害怕与异性接触。

万妙燕希望能补偿唐乐一些心理康复费用。

这种精神康复费用具有法律效力，2013年出台的《关于依法惩治性侵未成年人犯罪的意见》首次将遭受性侵的未成年人的精神康复费用纳入赔偿范围，但此前在全国尚无先例。

在成都市妇联的帮助下，万妙燕在庭审前请专业心理医生为唐乐做了4次心理咨询。这样，唐乐的心理治疗费用就成了一笔“已经发生并且未来还会继续发生”的费用，并且有收据为证。

11月2日，该案宣判。法院认为，本案被害人未满14周岁，患有器质性精神障碍，其心理成熟度和智力发育水平使其不能认识、理解性行为的意义，也不能正确表达自己的性意愿。虽然被害人的生理特征可能使被告人无法知道被害人未满14周岁，但被告人利用被害人不能认识、理解性行为的能力，以及被害人没有抵抗能力实施强奸，应构成强奸罪。

被告人石白多次强奸被害人，致其怀孕、流产，情节严重，依法应从重处罚。据此，石白被判处有期徒刑11年，并赔偿被害人经济损失11520.23元，其中赔偿被害人后续心理康复费用3000元。

3000元心理康复费来之不易，有媒体评论称这是“破冰之举”。有学者认为，心理康复费是一种灵活的解决办法，但本质上属于精神损害赔偿的范畴，将成为其他类似案件的典型先例。

▲《希望》中，女孩遭遇性侵后，躲在床单里，拒绝见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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减少遭受性虐待儿童的二次伤害

除了寻求法律的公正，万妙燕“希望乐乐能通过自己的努力活下去，和其他同龄的孩子一样经历同样的快乐和悲伤”。

由于患有癫痫后遗症，唐乐从小学四年级起就一直失学，万妙燕联系了成都市妇联、成华区人民检察院，希望能够帮助解决唐乐完成义务教育的问题。

由于身体原因，唐乐从小学四年级开始就请病假，实际上已经辍学。妇联、检察院、司法局等都向教育局发函，希望协调解决唐乐的义务教育问题。

幸好，唐乐在9月1日案件开庭前就已返校上课。

唐乐现在的生活平静而快乐，前段时间学校组织家长和小朋友去参观海洋馆，唐乐第一次看到了美人鱼、海豚、小丑鱼，拍了很多短视频发给万阿姨，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她的幸福。

这也是万妙燕最想看到的，“希望他一家人能这样平静地生活。”对于遭受性侵的孩子来说，平静的生活、和谐的家庭环境，才是能治愈他们最好的礼物。

她很清楚“这次的事情，一切都是在给乐乐开绿灯，她是个例外”，但她希望“以后乐乐不要再成为例外”。

作为一名长期关注家庭暴力和儿童性虐待领域的律师，万妙燕一直希望社会各界能够达成共识，将受虐儿童的二次伤害降到最低。

第一次见到唐乐的时候，万妙燕穿着白色衬衫，工装裙，在律所最好的办公室里，空调开到二十六度，关上门，和唐乐聊天。

为了让孩子有安全感，唐乐得到了一份特别的礼物：一个脸上挂着灿烂笑容的娃娃，以及一只写着“天天爱你”的小熊娃娃。两个娃娃都有半人高，非常适合孩子抱着。

▲万妙燕送给唐乐的礼物。新京报记者罗倩摄

谈话中万妙妍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看上去好温柔啊。”唐乐不懂温柔是什么意思，善良的万姨就打开手机搜了一堆“温柔女孩”的照片，两个人就这么一起看了起来。

在聊天中，万姨和唐乐成了好朋友，两人拉着小拇指承诺：“除了爸爸妈妈、警察、检察官、心理老师，谁也别跟别人说起那个奇怪的爷爷，谁说了就当小狗。”

万妙妍会提醒唐乐身边的每一个人，尽量减少对她的二次伤害，包括唐乐的父母。没人再提起乐乐的“那件事”，大家谈论的话题都是“乐乐今天在学校打羽毛球了吗”、“老师表扬你了吗”、“今天老师发短信说乐乐要开始穿胸罩了”。

在和警察打交道的时候，她会提醒他们，警察去见唐乐的时候，尽量不要穿警服，不要开警车，在让唐乐录口供的时候，也尽量让女警官来询问。

“乐乐还小，性侵造成的身体伤害相对容易恢复。重要的是尽量避免事后家长和身边的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孩子、用言语辱骂。如果她被外界逼得陷入后悔和自责中无法自拔，这对孩子才是真正的毁掉，相当于要了她的命。”

处理过多起女童性侵案件的万妙燕能感受到，我们国家在保护儿童免受二次伤害方面做得越来越好。

她记得两件小事。

一次去医院检查，她给被性侵的孩子挂了妇科，一个中年男人看见，指着说：“这么小的孩子怎么挂妇科？”一个警察听见了，走过去拍了拍中年男人的肩膀说：“注意说话，这是我的孩子。”

还有一次，她出差回来，看望一个被性侵的孩子。孩子正在法医办公室接受检查。当她走进派出所时，看到了以下场景：法医背着手，身后藏着一袋零食。孩子看到法医，赶紧冲过去，蹭了蹭他，问饼干是不是给他的，还问上次画的画好不好，要不要再画一幅。

事后她才知道，孩子说的“画”其实是儿童心理的绘画投射测试，孩子们用画画来回答问题，“我们能做到不让孩子察觉，真是太好了。”

她曾经和唐乐谈论过，她长大以后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我想有一份自己的工作，挣钱报答父母。我想给我爸妈雇两个工人，让他不用那么辛苦。我想给我妈买一套小房子，几件漂亮的衣服。我希望我能开一家花店，交一个像王源一样帅气的男朋友。”

万妙烟摸了摸唐乐的头，说道：“乐乐长大后也会拥有这些的，因为乐乐是一个这么漂亮，这么温柔的孩子。”

（为保护受访者隐私，唐乐、唐元明、张华、石白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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