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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校园霸凌心理咨询|12 岁女孩遭校霸欺凌患抑郁症,施暴者入狱,校园霸凌何时休?时间:2024-08-22 11:06 5月,湖南吉首正值初夏,当其他同学还在课堂上玩耍打架时,12岁的心怡已在医院住院一个多月,每天打针、吃药。 她正在接受抑郁治疗。入院前一个多月,她被“校霸”羞辱、殴打、勒索,在班里被孤立,失去了朋友。如今在病房里,心怡不禁哭泣或发呆。因为有些校霸戴眼镜,她看到戴眼镜的人就会产生应激反应,这让她很难重返学校。 几乎同一时间,在四川省成都市未成年犯管教所(以下简称成都市未成年犯管教所),周昭正坐在桌前,有条不紊地接受教育。来这里之前,他是学校里的“名人”,张扬而暴力。见到不喜欢的同学,轻则嘲讽羞辱,重则打得他跪地求饶。直到他参与了对一名女生长达四个小时的羞辱、猥亵,才被判入狱(成都市未成年犯管教所)。 校园霸凌。图片来源:IC photo 新怡和周昭的故事并非孤例。欺凌事件可能发生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发生在监控摄像头无法看到的学校厕所里,发生在午后空旷的田野上,也可能发生在关门后。2018年至2021年对全国1.3万多名中小学生的调查显示,19.9%的学生参与过校园欺凌,其中16.2%的学生是被欺凌者,0.9%的学生是欺凌者,2.8%的学生既是欺凌者也是受害者。 “没有人是赢家。”成都市未成年人看守所四监区副监长潘磊长期接触未成年犯,其中不少人曾经是霸凌者。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其中几位被霸凌者最终以盗窃等非暴力犯罪罪名服刑,人生从此彻底改变。 弱者、局外人? 直到陪心怡去派出所录口供,王磊才鼓起勇气打开手机里女儿被欺负的视频。在他的记忆里,那几分钟异常漫长,当视频进度条播放完,他发现自己的手都在颤抖。 视频中,心怡身穿校服,被霸凌者逼着跪在校园一角。傍晚天色渐渐暗下来,不少学生举着手机、手电筒拍摄视频,将欺凌现场围了起来。 打耳光前,欺凌者会把欣怡的头发掖到耳后,然后开始“比赛”:看谁打得更快、更响、连续打得更多。如果不是用手背快速擦拭眼睛,很难看出受害者在哭。“我不能当着他们的面哭,否则我会被打得更惨,”欣怡说。 心怡回忆说,欺凌事件起于2024年正月初一寒假过后的一个谣言,“打我的人说我在背后说她坏话,但我没有。” 类似的欺凌借口,潘磊听过很多次。他和同事在成都市未成年人看守所进行调研发现,校园欺凌往往以“鸡毛蒜皮的小事”为开端。 在潘蕾看来,“霸凌者通常敏感多疑,自尊心脆弱,不会放过被霸凌者的一个‘微妙’眼神、一个不经意的‘冒犯’,如果对方不肯屈服,他们就会动用‘威力’。” 潘磊所辖未成年犯周钊,有欺负他人的不良记录。在学校,他和朋友经常与他人发生矛盾,一点小事就能成为他们挑衅欺负他人的借口。有一次在食堂吃饭,只因“哥哥”以为有同学插队,周钊便和同伙将对方拖到宿舍,将其殴打至头部出血。 霸凌不仅给受害者带来身体上的伤害,还不同程度地影响着她们的精神世界和社会关系。心怡被打的视频被霸凌者发布到微信群,并最终在社交平台上传播开来。她因此成为了学校里的“异类”,为数不多的朋友也对她敬而远之,甚至一些曾经的“好朋友”也逐渐加入了霸凌者的行列。心怡说,她并不讨厌这些人,“他们也很难受,不打我,他们也会和我一样被打。” 被霸凌的女孩。图片来源:IC photo 心理咨询尹继秀对心怡的经历并不陌生。在来她那里咨询的抑郁青少年中,很多人的噩梦都是从被欺负开始的。 尹继秀说,青春期的孩子正处于同龄人交往欲望强烈的阶段,受到欺凌后,在人际关系中会感到无助。当他们觉得跟父母说也没用,也没人帮助时,就会不断退缩,开始对周围的事物失去兴趣,不愿意上学,不愿意与人交流。很多孩子开始出现自闭症状,严重者甚至会进行自残行为。 新京报记者搜索“欺凌”“校园霸凌”等关键词,发现200余条相关判决书,被欺凌者有的身体受到伤害、有的患上抑郁、甚至有的在冲突中死亡…… 沉默的受欺凌者 在心怡被欺负的一个多月里,王雷确实察觉到一些异常。女儿今年自寒假返校后,就沉默了。他原本以为女儿长大了,有问题了,便没再多问。 不仅如此,王雷还时不时发现女儿身上有伤痕。有一次,女儿放学回家,嘴角有血迹。他问她原因,她说:“我同学放学急着出去,我不小心撞到了他们。”可王雷不相信她,想去学校找老师了解情况,却被女儿拦住了。 直到事发后,王雷才意识到,女儿担心的是,即使自己找到了学校,老师们一般也只会对欺凌者进行批评教育,或者让他们写检讨书,不会有太大的实际作用。“女儿担心他们会加倍报复。” 心怡的沉默和不反抗引来了更多无理要求。其中一个恶霸开始要求心怡每天交出5元“早餐钱”。一个“老板”命令他的“小弟”向心怡要烟,如果一周内不给,就要挨打。 饭钱被没收后,欣怡每天早上都要做出选择:挨饿还是挨打。她大多选择前者,这样既可以不挨打,又可以放学早点回家。饿得不行的时候,她就向同学要吃的,吃不下去的同学就分面包给她吃。 王雷一直在想,女儿为什么会成为被欺凌的对象。但他发现,心怡几乎没有和欺凌者接触过,更没有发生过冲突。他所能想到的只有女儿性格内向、胆小,“形象懦弱”。 后来女儿告诉他,她脸上起了疹子,留了疤痕,而且因为肤色有些黑,同学们都笑她叫她“黑妞”,女儿因此被孤立,仅有的两个朋友都是其他班的。 被别人视为“软弱”和“怪异”使我的女儿成为欺凌的对象。 一名女孩躲在角落里。 图片来源:IC photo 另一名受害者称,也正是因为“与众不同”,他才成为群体中的“另类”。由于这名男孩嗓音单薄、性格内向、运动不擅长,同学们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娘娘腔”。渐渐地,言语上的嘲讽变成了身体上的欺凌。有人还曾脱下他的裤子,检查他是男生还是女生。 课间休息时,他站在窗边望着远方,一个脱下他裤子的同学突然上前一把拽住他的一条腿,让他像青蛙一样单腿跳,任凭他怎么求饶,同学也不放过他,三四分钟后,同学才停手。 在尹继秀的职业生涯中,坐在她对面的孩子们曾多次讲述类似的故事。在她看来,霸凌的本质是权力斗争。很多孩子会想,“你跟我不一样,你就不一样,所以我就要欺负你。” 青少年遭受欺凌,会给一个人的一生蒙上阴影。尹继秀回忆,在辅导一些成年人时,他们常常回想起那段充满黑暗、缺乏支持、感到被世界抛弃的时光。 一些被欺凌者的悲剧最终走向了另一个极端——犯罪。在被欺凌的过程中,很多受害者的人格遭到摧残。有的人选择沉默忍受,有的人则以其他方式发泄愤怒,比如偷窃等隐蔽、非暴力的犯罪行为。 潘蕾发现,这些未成年犯大多性格内向,不愿主动与人交流,在日常改造中也表现得胆怯懦弱,经常自我否定,遇到矛盾纠纷时常常哭闹、自闭。 “我打败了这个人。” “你为什么要欺负别人?”面对曾经欺负过别人的未成年犯,潘磊总会问出这个问题。 “我跟人打架的时候,脑袋里就像是全是血,而且太过激动,好像感觉不到拳头的疼痛。”周昭回答道。当然,他也感受不到对方的恐惧和痛苦。直到对方浑身是伤,跪地求饶,他才从内心深处感受到一种满足,“把这个人打服了。” 潘蕾发现,霸凌者的一个典型心理特征,就是以他人的痛苦为乐。很多霸凌者在实施暴力之前甚至没有明确的计划,只享受欺凌他人的过程。“他们肆意利用人性中的恶,让被欺凌者遭受痛苦,这种痛苦能让他们获得成就感和满足感。” 在成都市少年看守所另一监区,罗伟也因故意伤害罪在服刑。上学时,他经常欺负同学。但其实,他也是欺凌的受害者。小学时,高年级的同学经常向他要零花钱,不给就会挨打。最惨的时候,他的衣服被撕烂,被扔进了厕所旁边的垃圾房。 后来,他通过同学弟弟的介绍,找到了一群“社会人”帮他报仇。打架当天,罗伟在旁边看着,从被欺凌的受害者变成了旁观者。一开始他还有些害怕,但跟着这群人多看了几次之后,他就慢慢“适应”了。 高年级的坏孩子不再欺负罗伟,这让他觉得暴力可以解决很多问题,还能让别人怕他。最重要的是,打人好像没什么后果,最多就是让家长来学校看看,或者写个检讨书。他开始跟那群社会上的朋友混在一起,经常请他们吃饭,上网,玩游戏,甚至打架。 他从这些“朋友”身上学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如何彻底摆脱父母的控制。 “那些人告诉我,如果我再惹父母生气一点,他们就不会再关心我了。”洛威更加放纵自己,在父母面前更加肆无忌惮。过去对他施加的约束和规则开始变得无效,他变得暴力和喜怒无常。 他最终不再只是旁观者,而是成为了欺凌的参与者。在学校里,如果有人在背后说他坏话,或者只是不喜欢某个人,他就会诉诸暴力,欺负那些比自己弱的人。 直到2022年11月的一个晚上,罗伟和同伴们回家路上遇到了一个与他们有仇的人。“我们就冲上去打人,他们越反抗,我就打得越狠。”在暴力快感的冲昏头脑中,罗伟掏出随身携带的刀,捅死了对方。 眼前的男人倒下了,打斗现场瞬间安静下来,洛威吓得落荒而逃,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勇气。 如今,在成都未成年人看守所,他又变回了往日的模样,封闭而懦弱。潘磊记得,罗伟曾与团伙成员发生过肢体冲突。警方通过调取监控录像、询问在场人员,还原了事件经过。他们发现,主要过错在对方,罗伟是被欺负的一方,但他并未向警方反映真实情况。 为何要成为恶霸? 周昭记得,从小学开始,他和父母的关系就比较紧张,后来他转学了,但由于难以适应新的环境,成绩下降,开始讨厌学习,渐渐地,他变得贪玩,经常逃课、打架。 周昭的父母都在外面做生意,很少与他交流。他回忆说,父母会批评他,强调学习,周昭根本不听。为了避免和父母吵架,他在家里尽量少说话。结果,家里的气氛越来越压抑、紧张。周昭渐渐受不了了,“一分钟也不想呆在家里。” 不回家给他带来了更严格的限制。首先是经济上的控制。如果他想买东西,他必须取得让父母满意的考试成绩。他做不到这一点,所以他开始到处向朋友借钱。他无法偿还,所以他不得不对父母撒谎。亲子关系越来越疏远,即使他说的是实话,父母也越来越不信任他。 第二是时间控制。罗伟的父亲认为时间应该用在学习上,玩耍是浪费生命。罗伟喜欢打篮球,有一次他去社区打篮球,父亲只给了他20分钟。20分钟后,父亲真的出现在篮球场,让他回家。罗伟觉得很尴尬,拒绝了父亲的要求。没想到父亲当着朋友的面打了他两个耳光,黑着脸对他吼道:“回去!” 这样的打骂几乎是家常便饭,父亲的暴力行为在醉酒之后会进一步升级,有时让洛威吓得在家里都不敢发出声音。 为了给情绪找个出口,洛威把家里的郁闷都发泄到了外面。他和一些志趣相投的同学,甚至“社会上的朋友”混在一起。“和他们在一起,不管是打架还是喝酒,我都觉得很开心。” 尤其是在欺负同学的时候,拳头落地的那一瞬间,让他感觉到无比的解放。 “通过对服刑人员群体的研究,我们看到了霸凌事件背后隐藏的一个关键因素,就是家庭和学校教育的失败。”潘磊与团队对近年来被收押的服刑人员进行了大量调研,包括与服刑人员推心置腹的交谈,从他们的家人角度了解他们的成长轨迹,对案情进行梳理和推演。 潘蕾发现,这些未成年罪犯与父母的关系大多比较紧张,很多未成年罪犯亲子交流较少,只给孩子提供物质上的照顾,或者父母只关心孩子的成绩。 另一方面,这些未成年罪犯中,不少人从小就没有养成良好的学习习惯,其中留守儿童、寄宿生比例较高,容易形成小团体,由于缺乏正确引导,常常以暴力解决问题。学校更注重录取率,只关注学习成绩优秀的学生,忽视对学生思想道德、法律法规、人际关系等方面的教育。 2016年起,一项名为“同伴行动”的改善校园欺凌项目在山东济南多所中学启动。 该项目采用应用戏剧的形式,剧本由招募的中学生创作,其中许多学生从他们在日常生活中看到或经历的事物中汲取经验。 让项目负责人赵菁印象深刻的是,在其中一场戏里,一位“老师”说,当发现同学之间发生矛盾时,安慰被欺负的孩子说:“你也要反省一下自己,苍蝇不咬无缝的鸡蛋。”“看上去老师自认为站在相对公平公正的角度,但对于被欺负的人来说,这是受害者指责论,一点公平正义感都没有。很多学生到了这个时候,就会不再寻求帮助。” 陕西福源汇品德教育中心的艾老师从事一线社工工作五年,她认为改善校园霸凌的一个问题是,没有人教老师该做什么、家长该做什么。很多时候,我们建议被霸凌的孩子告诉家长和老师,然后呢? 长期的痛苦 自4月初起,心怡开始在医院接受抑郁治疗。 如今在病房里,她还是会时不时想起被欺负时对学校的恐惧。那是一种无法缓解的痛苦。有一次她在课堂上拿起剃须刀割伤了手腕。她甚至??几次想过跳楼。她曾在学校走廊入口徘徊,“最好能摆脱这一切。”但一想到父母,她就停了下来。 王磊从警方了解到,参与欺凌其女儿的共有15人,欣怡的一份诊断书上记录了他们欺凌的后果:她的左耳膜穿孔,身上有多处淤青,抑郁自评量表显示她有中度抑郁症状。 “前两天,我看到欣怡在床上使劲摇头,嘴里嘟囔着什么。”看到这一幕,欣怡妈妈杨志华的眼睛瞬间红了。 一切与欺凌有关的事,都让心怡感到害怕。杨志华透露,曾经有一个戴眼镜的女生狠狠地打了她,因此她很害怕同龄戴眼镜的同学。不仅如此,心怡看到学校老师出现在医院,就会突然崩溃。“学校领导都知道我被打了,但事情还没解决,那些人肯定会再来打我,我好害怕。”她对妈妈说。 这一个多月来,心怡的病又复发了,不过总算好了一点。按照王雷夫妇的计划,等心怡康复后,他们会帮她转学。但她已经很怕上学了。“我怕上学,也不想交朋友,交朋友也没意义。” 这几天,心怡在手机里看到同学们外出游玩的视频,发现有好几个同学被霸凌,至今还没收到霸凌者的道歉,让她很纳闷,“为什么欺负我的人好像没什么事,我却要受这些苦?” (本文除潘蕾、尹继秀、赵静外,其余均为化名) 新京报记者秦冰赵敏实习生郝哲林张新辉, 编辑:杨海,校对:王欣 如果遇到心理困扰,可以随时联系爱己心理,遇见爱己,开始爱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