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最高人民检察院

从义务育儿教育到“依法养育”

检察机关推进家庭教育指导

守护儿童健康成长

“妈妈，那个药好苦啊，我不想喝了，会伤胃的。”听着孩子稚嫩的话语，文文嘴里的食物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眼泪就夺眶而出，她很后悔自己这样伤害了孩子。

一年前的情人节，已经失去一切希望的文文准备离开这个世界，看到儿子平平在旁边玩耍，以为他不会再孤独，文文就把自己配制的毒药喂给了他。

救护车很快赶到，经过抢救，文文父子脱离了生命危险。4岁的萍萍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本能地为妈妈辩解：“妈妈不是故意喂我药的，她也受了伤……”

文文每次回想起那噩梦般的时刻，都忍不住打个寒颤。如今，她拥有了幸福的家庭和成功的事业，这是她以前从来没想过的“未来”。这些改变，都得益于家庭教育的引导。

说到家庭教育指导，人们首先会想到今年1月1日正式实施的《家庭教育促进法》。其实，自2015年起，各地检察机关就已注意到强化家庭监护责任、提升家庭教育能力的重要性，并积极开展探索。当时称之为“父母教育”。

每个问题儿童的背后

问题家庭

如何教育子女一直被认为是家庭私事，外人极难介入。但这一状况在2014年发生了改变。随着社会分工的细化和人员流动的加快，家庭监护制度所依托的社会基础逐渐丧失，父母不履行监护职责甚至侵害未成年人权益的案件屡屡发生。2014年12月18日，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公安部、民政部联合发布《关于依法处理监护人侵害未成年人权益若干问题的意见》，国家监护干预机制自此进入司法实践层面。

2015年，四川省成都市检察院在调查中发现，家庭和监护人问题增多。涉案未成年人和未成年被害人中，41.6%来自单亲家庭、继子女家庭、父母不和睦家庭；47.6%不与父母同住或脱离家庭监护；78.8%存在溺爱、溺爱、打骂、体罚等不当教育方式。似乎每个问题儿童的背后，都有一个问题家庭。

为了让孩子健康成长，父母是否应该接受一定的监护义务、育儿技能等育儿教育？抱着这样的想法，成都检察院开始各方面做准备。2016年，该院在全国范围内率先探索开展义务育儿教育，利用国家公权力介入家庭监护，监督、引导父母正确履行监护职责，预防和减少未成年人犯罪的发生。不久，现任成都新空间社会工作服务中心家庭教育部主任的苗娟收到了检察院的邀请。

“那是我们第一次就强制育儿教育进行沟通，双方都在摸索，也没有样本可以参考，我们反复讨论、验证强制育儿教育如何才能真正帮助孩子和家长。”尽管有太多的不确定性，但情感苗娟决心和检察机关一起把这场关于未成年人健康成长的探索进行到底。

不料，首次强制家长教育实践却碰壁。家长教育课已经开课多时，但有家长迟迟未到。经成都检察院逐一联系催促，有家长才勉强到场。“孩子犯了错，叫我们来教育干嘛？”“上一节课就够了，就当是给孩子看。”“我工作很忙，能不上吗？”……面对家长毫不掩饰的抵制，苗娟和检察官们都不知所措。毕竟，没有法律法规规定家长必须参加家长教育课。

不甘心放弃的苗娟等人，纷纷去找家长们交谈，说明情况。不少家长都愿意留下来听。随着时间的推移，家长们开始分享自己的育儿经验和困惑，说起在教育过程中遇到的挫折和困难。摸清亲子问题症结的苗娟，逐一进行有针对性的指导。在交流中，信任和认同开始形成。

“后来，检察官们在家长上课前都会向他们介绍强制育儿教育的作用和重要性，我们的配合越来越顺畅，不仅形成了一套完整的专业课程，还形成了比较有效的工作机制，确保了育儿教育的实效。”苗娟欣慰地告诉记者，自那以后，她再也没有遇到过家长拒绝参加强制育儿教育的情况。

2016年3月，成都市锦江区、新都区、崇州市、彭州市4个基层检察院开始试点开展义务父母教育。同年10月，成都市检察院与市政法委、公安局、法院、教育局、民政局、妇联、关心下一代工作委员会共同签署了《义务父母教育实施办法（试行）》。2017年，义务父母教育在成都市全市全面推开。

在成都全面推行义务父母教育的同时，湖北省检察院也展开了相关行动。该院参与制定了《湖北省预防未成年人犯罪条例》，对全省实施义务父母教育作出了详细规定。此后，父母教育便遍地开花。直到2021年5月，最高人民检察院、全国妇联、中国关心下一代工作委员会联合发布《关于在办理涉及未成年人案件中全面开展家庭教育指导的意见》，父母教育才正式被大众熟知，有了“家庭教育指导”更精准的定义。

5个月后，十三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三十一次会议表决通过家庭教育促进法，助力家长“合格化”，这也是我国第一部关于家庭教育的专门立法。

为儿童创造“培育环境”

如今，距离家长“依法养育子女”已经过去快半年了，孩子和家庭是否都如他们所愿发生了改变？

在该作品首次探索的成都，曾发生一起抢劫案，当地检察官在侦查中发现，涉案未成年人小鹏曾是另一起抢劫案的受害人，同时，小鹏还是一起盗窃案和一起故意伤害案的证人，案件背后又隐藏着哪些不为人知的故事？

案件审查起诉阶段，成都市郫都区智子华青少年社会工作服务中心的张养浩第一次见到了小鹏。在谈及案件和成长经历时，看似逆来顺受的小鹏避开目光、做小动作，不断“演戏”以掩盖真实自我。

在随后的社会调查中，老师、同学、朋友都对小鹏“不成熟”“不靠谱”“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评价。张养浩发现，如果想真正了解这个孩子，自己掌握的信息远远不够。

当张养浩和检察官提出到小鹏家去参观时，小鹏尽管不好意思，还是答应了。小鹏的家狭小凌乱，面积不足10平方米，与多名租客共用一个楼道、一个卫生间。小鹏的父亲因伤失业，母亲除了打扫卫生外还打零工，每月收入只有2000元左右。

“这孩子的一生就毁了！”“如果他早点听我的话，结果就不会这样了。”“他现在读书还有什么意义？”……在张养浩和检察官与小鹏父母沟通时，小鹏母亲哭着自责，自己文化程度不够，文化水平低，管不住他。

“我犯了罪，怎么能去当兵呢？”谈起自己的梦想，小鹏说自己想当兵，但妈妈当场就阻止了他。妈妈的话让小鹏很不耐烦，他总是直接顶嘴，甚至听妈妈抱怨他花钱大手大脚，然后就花了几百块钱买了一双运动鞋。

小鹏性格敏感，自尊心较低，渴望被关注、被认可、被欣赏。张养浩认为，需要为小鹏创造“养成环境”，倾注父母的爱与教育，给予他积极的外部评价和实践成长的机会。2021年11月25日，郫都区检察院对小鹏作出附条件不起诉决定，并开始对他进行帮教。

“我们最怕的是家长坚持把自己放在教育者的位置上，不断以居高临下的态度对犯了错误的小鹏进行训诫。”在进行家庭教育指导时，张养浩不断打破小鹏父母固有的教育观念和意识，通过科学引导，逐步为父母培养正确的亲子沟通方式。同时，张养浩用“优势视角”让小鹏感受到被父母接纳和尊重，帮助他认识真实的自我，提升价值感。检察官还及时为小鹏进行普法和边界教育，帮助小鹏纠正行为模式。

不久前，尚在帮教缓刑期间的小鹏向检察官表示，自己已经成为班长，父母对他也越来越理解、关心。

许多检察官和家庭教育顾问都深刻认识到孩子是如何因不当的家庭教育而被毁掉的。

福建省泉州市泉港区，一个叫小庄的孩子从小成绩优异，还拿过奖学金，但上了初中之后，情况发生了变化，直到他深陷一起隐瞒、藏匿犯罪所得案件，才引起父母的关注。

原来，小庄从小和爷爷奶奶生活，初中时因忍受不了严厉的管理，多次翻墙逃课。一个学期后，在三亚做餐饮生意的父母偷偷将他转学。本想加强管教的父母却忙于生意，无暇顾及他。随着教材和环境的变化，小庄的学习成绩迅速下降，还遭到同学欺负。一个学期后，小庄转回原来的学校，读完初二便退学了。

泉港区检察院作出附条件不起诉决定后，向小庄父母发出了《监护监督令》，提出了多项关键监护措施。

“监督监护令”机制由福州市检察院首创，旨在推动破解涉未成年人案件背后家庭监护不力的难题，促进家庭保护责任落实，于2021年6月1日在全国检察院全面推行。

小庄父母心里十分愧疚，随后，家庭教育指导员毛宗利与检察官从调整沟通方式、改善家庭氛围、学习育儿知识、转变育儿方式四个方面对他们进行了“一对一”的家庭教育指导。

今年2月17日，家庭教育指导员毛宗利（右二）为未成年罪犯家长进行家庭教育培训。

几个月后，小庄和父母的关系逐渐亲近，交流也更加频繁。如今小庄和父母一起经营着自己的餐饮生意。小庄的认真和负责让父母印象深刻，小庄也深深体会到父母创业的艰辛和忙碌。

没有完美的父母

只有不断成长的父母

孩子不会只迎着风就能长大，深耕家庭教育指导的毛宗礼看到，很多孩子在成长过程中，缺少爱的精神、心理滋养，内心的需求始终得不到满足。

感受到父母不爱自己，晶晶逐渐封闭了自己的心扉。今年3月4日，浙江省金华市“未成年人保护联动平台”收到一条求助信息：“一名13岁女孩多次离家出走，在酒吧、网吧被警方发现，不想上学，不与人交流……”发起人是金东区检察院指定的公益诉讼观察员。

《未成年人保护法》规定，酒吧、网吧是未成年人禁止进入的场所。孩子有没有受到伤害？金东区检察院迅速成立了由未成年人检察官、家庭教育指导老师、公益诉讼观察员组成的维权小组，赶到晶晶家。当天，金华市家长大学家庭教育指导老师赵雪梅等人在晶晶家门外单向通话了一下午，但门始终没有打开。

在社会调查中，检察官了解到晶晶一直特别依赖姐姐，于是就联系已经出嫁的姐姐回家。在姐姐的帮助下，赵雪梅终于见到了晶晶，两人在金东区检察院大堰河未成年人检察工作区心理咨询室进行了长达四个小时的谈话。谈话结束后，晶晶对检察官说：“我下周一要去上学了。”这句话也让晶晶的父亲和姐姐放心了。

今年4月27日，浙江省金华市金东区检察院检察官和家庭指导老师对晶晶及其家人进行了线上指导。

赵雪梅还向检察官透露了一个“晴天霹雳”：一年前，晶晶在被逼饮酒后遭性侵，金东区检察院随即将该线索移送公安机关，近日，4名涉案犯罪嫌疑人被立案侦查。

“父母很爱我，我也在努力学着跟他们沟通，学习是我现在的首要任务，我不会让他们失望的。”经过一段时间的家庭教育辅导，晶晶重新感受到了家庭的温暖，变得活泼健谈。

在上海希言善德心理咨询有限公司董事长张政接触到的众多家庭中，冷漠是常态。这种冷漠更多的是父母在谈到孩子的成绩等关键词时冷酷无情，孩子的感受和想法长期被忽视。有的孩子为了得到父母的肯定，不断妥协，最终养成了讨人喜欢的个性，有的孩子则变得叛逆。

文文长期饱受“原生家庭”的冷漠，父母受重男轻女思想的影响，只给她淡淡的爱。和王先生相恋结婚后，文文就像水中的枯苗，浸透在爱意中，但慢慢地，文文再也感受不到当初那浓烈的爱意了。

萍萍出生后，文文开始以“丧偶式”养育孩子，很快她就出现了抑郁症状，情绪越来越低落，导致适应障碍，最后选择和萍萍一起自杀。在看守所里，家庭教育指导员张征第一次见到了文文，她来这里是为了帮助上海市闵行区检察院评估文文是否可以取保候审。

这次见面，文文说了很多丈夫的“不足之处”。张正随后约见了王先生。王先生对妻子的情感需求完全摸不着头脑，他告诉张正，自己愿意做出改变。

检察院随即成立了由心理咨询、妇女干部、木兰社工等组成的家庭教育指导小组，并邀请王先生加入，对文文进行法制教育和心理矫正，并对婚姻家庭关系、亲子教育方法等进行指导，并建议文文到专业心理健康机构接受治疗。

上海市闵行区检察院检察官邀请心理专家对萍萍进行心理疏导。

文文离开看守所第一件事就是去接儿子放学，这一路上，她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儿子见到她，一直抱住她，丈夫也变得更加体贴顾家，这些都让文文感受到了许久未曾感受到的温暖。

很快，开庭日期到来，文文被判处有期徒刑两年，缓刑两年。社区矫正期间，闵行检察院依托未成年人司法社会服务体系，将文文转介至区妇联、心理专业机构，要求文文接受强制性家庭教育指导，细化教育频次、内容、效果评估，促进情感沟通修复，帮助营造和谐关爱的家庭氛围。

在张政和吴玲玲检察官的鼓励下，文文重拾美甲、接睫毛的爱好，并成功应聘到连锁美甲店。前几天，吴玲玲收到了文文的照片和反馈，文文说身边的人都说她好像变了一个人。对平平来说，现在是最好的时光，妈妈还是那么疼爱他，爸爸也经常陪他玩。

人们常说，不幸福的童年，需要用一生去抚平。在金华市政协副主席、金华家长大学校长胡晓航看来，没有完美的父母，只有不断成长的父母。促进未成年人健康成长是一个系统工程，不仅需要学校、社会的介入和引导，家长对家庭教育的责任也不容忽视。“随着《家庭教育促进法》的出台，家庭教育指导更加深入、细致、有效，家长对家庭教育的重视程度也更高了。”胡晓航说。

这一说法也得到了毛宗丽的认可，她表示，今年她的直播间人流量明显增多，很多家长前来咨询科学育儿问题，还有很多家长在做笔记。

（本案涉案人物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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