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未成年人互联网使用报告（2020）》显示，“游戏玩家”是17.2%未成年人未来想从事的职业，超过科学家、医生、企业家等职业。（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侯旭最近出名是因为成都一家媒体报道他的电竞劝退业务成功劝退了90%的青少年不退游戏。相关内容被共青团中央官方微博转发后，侯旭创办的电竞训练营被曝光。几天内，他接受了20多家媒体的采访，并通过电话回答了近200名家长的提问。

初衷是为了发掘电竞人才，但很多“热血”的青少年止步于此。但我们对青少年关注不应该止步于此。

匆忙之中，百万分之一

电竞劝阻业务是指培训机构模拟高强度、高水平的专业训练场景，帮助沉迷游戏、想要成为职业选手的青少年认清自身的水平并进行劝阻，让他们能够更加理性的进行人生规划。

谈及这项业务的火爆，侯旭说纯属偶然。3年前涉足电竞培训时，他设想的商业模式是为合作的电竞俱乐部筛选年轻人才，就像办足球学校一样。他去培训学校看看哪些孩子有成为足球运动员的潜力。但后来他发现，参加培训的孩子往往自称“在学校里无敌”，想通过短暂的训练成为职业电竞选手。越来越多的家长用“技术打人”的方式劝孩子退学，劝说孩子不退学成了主营业务。

劝退学生的原则比较简单，首先让孩子们在三个月的短训中找到自己和职业球员的差距。训练方式模拟俱乐部，但强度降低：上午针对学生的弱项进行重复练习，下午进行团体赛。比赛结束后，教练会进行总结。

△国内知名LOL战队之一RNG每年都会举办电竞体验营，图为高强度训练的日程安排。（图片来自网络）

“比如《和平精英》游戏里，如果你射击不好，就要连续练习射击好几天，直到达标。”侯旭说，这样的过程很枯燥，而在比赛回顾中，教练会为学员们逐秒分析比赛回放，指出比赛哪里出了问题，如何改进。“很多孩子受不了这个过程，有的甚至在看了职业俱乐部的日常训练后，就放弃了当职业选手的想法。”

侯旭每年招收一百多名学员，其中90%的青少年年龄在13到18岁之间，最终劝退率高达95%，原因在于他们对自身水平比较了解，对职业选手的选拔非常严格。

“电竞游戏本质上就像一道选择题，随时随地都要做出决策，你要靠着自己出色的视觉捕捉能力选出最佳选项，反应时间精确到毫秒。”侯旭并不想给游戏泼冷水，他想让孩子们意识到，打职业比赛和日常娱乐有着本质的区别，不仅需要过硬的技战术水平，还需要经过层层筛选——先是专业训练，然后是专业俱乐部青训队，最后才有可能打职业比赛。“成为职业选手的几率是万中无一的。”

iFTY俱乐部经理、PUBG战队队长张春田热衷于招揽人才，但在选拔队员上却十分严格：俱乐部每两三个月组织一次青训营，基本只邀请排名前十的选手。《名单》前50名的选手，将由教练组和数据组进行评估。只有技战术水平优越、心理素质高、团队意识强、沟通能力好、正处于20岁左右黄金年龄的选手，才有机会慢慢被选中。张春田坦言：“几乎每一轮筛选都是无效的，没人入选也很正常。”侯旭也曾向某俱乐部推荐过几位技战术水平不错的孩子，但都因不同原因被刷下来。

有人质疑，仅凭三个月就判断一个孩子是否适合打职业比赛，是否太武断。全国体育运动学校联合会科技运动分会副主席李继涛也认同侯旭的说法，“如果一个孩子打了一两年，还有天赋，那他就可以打职业比赛了。如果是‘银牌’级别，基本可以放弃这条赛道了。”张春田也坦言，培训机构没必要去判断一个孩子有没有天赋，“如果你真的打得好，俱乐部自然会来找你，发掘你。”

“劝阻人们离开只是一次反复试验和曝光”

父母给予的信任，让侯旭觉得，电竞劝阻这个生意之所以有市场，是因为在“电击疗法”等戒网瘾方法跌下神坛之后，在戒网瘾的过程中，更重要的是扮演一个温柔的人物。

近年来，随着游戏越来越普及、越来越容易上手，大部分孩子也从玩网络代练游戏转向玩电竞游戏。李继涛长期从事电竞教育，已为近4000名家长做过免费线上培训。咨询时，收到的问题有“家里有青少年沉迷网络怎么办？”“孩子不想上学，要不要支持他玩电竞？”等。

△《绝地求生》项目PUBG团队在某比赛中手捧奖杯。（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李继涛、侯旭认为，主动咨询的家长一般心态比较开明：如果孩子真的喜欢、有天赋，他们会给孩子机会，但如果只是一时的痴迷，还是希望孩子的学习、生活能回到正轨。

来自成都的何女士告诉《中国报道》，2018年她把儿子送到侯旭，希望被专业组织淘汰，但由于儿子水平有所提高，现在每个周末还是坚持训练，她也转而支持儿子打专业比赛。

侯旭坦言，那些被劝返的孩子值得更多关注，劝返业务的可操作空间其实非常有限。

“比较明显的特征是厌恶学习、孤独、拒绝交流，但程度不一。我们最大的价值在于帮助家长找到根源——是亲子关系不好，还是学校教育的缺失。”侯旭说。李继涛也指出，劝说孩子退学只是一种试错和暴露，很多孩子离开训练营后，依然靠游戏生存，“根源是共情的产生，但共情的对象恰好是游戏。”

问题或将长期存在，劝退业务的市场需求仍在释放。侯旭担心，如果越来越多的培训机构迎合家长需求，打着劝退的旗号赚钱，事情就会变得复杂。

据他介绍，目前市面上的相关机构主要有四类：职业电竞训练营、民办教育机构、心理咨询机构，以及尚未完全消失的暴力网瘾治疗中心或学校。问题在于，一些以学历为卖点的民办教育机构招生能力强，但师资队伍堪忧——“他们大多没有教学资质，有的用拿过边缘奖项的退役选手当噱头，更像是把学生聚在一起开了个大网吧。”

在市场准入规则尚不明确的情况下，李继涛提醒家长要多做调研、多咨询，提高辨别能力，不要过度迷信品牌包装。“最好不要把孩子当成商品，寄希望于外界力量来填补情感空缺。其实，很多问题，通过学校教育、家庭教育，都可以得到很好的解决。”

行业发展仍需“正规军”

△沈阳城市学院新闻传播学院2019年开设了电子竞技选修课。图为老师在电竞实训室给学生展示各游戏平台的直播内容。（图片来自新华网）

事实上，电竞劝退业的兴起，一方面凸显了电竞的高速发展与社会对电竞的认知之间的差距，另一方面也说明人们还没有认识到电竞行业存在较大的人才缺口的事实。

我国对于电子竞技的“纠偏”有着明确的时间表：2003年，国家体育总局宣布电子竞技成为第99个体育项目；2016年9月，教育部将“电子竞技与管理”作为增设专业；2019年、2017年4月，“电子竞技运营商”和“电子竞技运动员”作为新职业被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纳入。

侯旭认为，至少在更名后的最初十年，大众对电竞的认知就等同于游戏、“电子海洛因”和“洪水猛兽”，其中蕴含的竞技精神并未得到充分认可。电竞项目脱胎于游戏，电竞也和它们一样，选拔的是身高更高、速度更快、体力更强的人。“李继涛希望家长们能主动丰富孩子的知识面，而不是把所有的责任都强加到自己不太了解的电竞游戏和电竞行业身上。”

据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公开数据显示，目前我国正在运营的电竞队伍（含俱乐部）超过5000支，电竞选手约10万人，电竞选手总体就业规模超过50万人，人才缺口巨大。

“不一定要成为职业选手才能参与电竞。”张春田说，因天赋有限而被劝退的孩子，也可以从事赛事组织运营、直播解说、数据分析、视频制作、粉丝维护等“一般性”的“电竞”工作。“我们不应该把眼界局限在俱乐部。”张春田的团队，幕后人员只有10个人，“轻资本运作下，很多俱乐部选择把业务外包给其他公司，而这些公司又缺人。”

《中国报道》采访了多位电竞培训机构负责人后了解到，他们也对学生进行上述岗位的指导，并开设有针对性的课程。但在李继涛看来，质量参差不齐的培训机构很难诞生人才，机构应该将电竞专业纳入高校的电竞专业。张春田也认同，培养“正规军”是一种人才布局和人才积累，能更好地弥合大众对电竞行业的认知差距。

2017年，包括中国传媒大学、四川电影电视学院、上海体育学院等多所高校相继开设电竞专业，涵盖电竞管理、电竞解说、电竞运营、赛事等不同领域，首批毕业生将于今年毕业。

对于最近微博热议的“首届电竞本科毕业生几乎无一人从事电竞行业”的话题，受访者们均表示不出意外，他们认为“教学与应用脱节”的现象在其他技能型专业中也有所体现，但由于电竞行业太新，学校在专业设置、教学体系、师资队伍、培养方案等建设与完善方面还未能更好地满足市场需求，行业也尚未做好迎接的准备。

张春田根据自己的招聘经验给出了自己的解释：电竞行业的曝光度大，所以容忍度也低一些，“我们更喜欢有相关技能的‘即插即用’人才，而不是新人或者电竞专业人才。我们找的是竞技专业刚毕业的大学生。也许过几年这个行业做大了，我们也会像大型互联网公司那样招人，慢慢培养，但现在还没到那个阶段。”

撰文：中国报道记者 陈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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